1.
智能面板发出轻微的电子音,水流安静地涌出,很快在浴缸底部铺开一层雾气。白雾升起撞上镜面,凝结成细密的水珠。
我拉开柜门,浴巾刚抽出一半,一个扁平的东西掉出来啪地砸在地砖上——是浴盐。
准确地说,是几个月前我擅自从经纪人车上拿的,高地做广告的那款浴盐。
那支广告里高地穿着像品酒师似的衣服,一本正经又装模作样的表情实在好笑。
优。
高地提起过,他的某个朋友叫他作“优”。
这个称呼像根细刺,不深不浅地卡在指甲缝里,不碰不痛,碰到却又会牵动皮肉。尽管我压根儿没打算叫他“优”,但每次想起,胸口总会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他的那位朋友凭什么搞特殊?若真有特殊最好也应该是我来搞不是么。
然而现实是大家仿佛都没有什么特殊,对高地来说。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人人都爱围着他转,而他也总是笑眯眯地回应着每一个人,从共演到Staff桑,雨露均沾到令人火大。
我是从小一直被夸着可爱长大的(杰西和kyomo的话,八成现在也还觉得我可爱吧)。但田中树的可爱,高地优吾不买账。他更乐得揭我的短处。
就像那次节目收录,明明全场的目光都黏在高地身上——毕竟那家伙才是公认的太鼓达人这类节奏游戏玩得最菜的人,可来做嘉宾的小男孩却偏偏毫不迟疑地越过所有人,把鼓槌径直塞进我手里。
“笨蛋——!”
高地的爆笑声刺穿整个录影棚,指着我的手指抖得像是抽了筋,活像发现了什么世纪大笑话。
……呜哇好可恶。光是回忆起来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后槽牙就又开始隐隐发酸。
视线落回到浴盐。
那么……要用吗?用高地做广告的这玩意儿泡澡?
塑料包装在掌心窸窣作响,温度莫名升高。我像是在握着一块烫手的炭。
去他妈的。
我把袋子丢进收纳篮的最深处,关上柜门假装这东西从来没存在过。然后拆开一颗看上去最贵的沐浴球丢进水中。
2.
浴球沉入水中,表面的金箔剥落如惊飞的萤火四散,在水面划出淡金色的螺旋,最终融成一片浮动的光雾。玫瑰的甜腻浮上来,又被百合的冷冽覆盖,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更占上风。
我盯着水面出神,想起有一年GROUP LINE里不记得是谁转发进一条八卦链接,点开就看到耸人听闻的标题配着高地被偷拍的照片。指尖发冷地往下划,发现写的只是他去看前辈的演出时,卡在喉咙的那口气才终于吐出来。
——如果高地有了恋人,那会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卡住了。
我发现自己竟无法勾勒出任何一个可能的轮廓。浴室的顶灯在睫毛上的水珠里折射,碎成一片失焦的光斑。
镜头前的高地,笑容灿烂得像是永远不会疲倦,运动神经好到任何综艺游戏都能轻松通关,看似随意做的食物能让嘉宾和工作人员发出惊讶的感叹。可镜头之外呢?
他家是什么风格的装潢?
他把他的摩托车停在哪里?
取名叫安达佑实的一人高的仙人掌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徒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了解他。
也许在任何一个肆意玩闹或感动落泪的场合我都不曾拥抱过完整的他。
我甚至几乎不认识,偶像职业的背面、聚光灯无法触及之处的、水面之下的他。
就好像此刻浴缸里的金箔,表面浮着一层,底下还沉着更多。
SixTONES的高地优吾,和私下的高地优吾之间,像是被一道透明的屏障分隔开。这一边是与我共享的无数个排练室、舞台、摄影棚、和深夜广播,那一边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SixTONES。
自然也没有我。
热水漫过膝盖的瞬间,皮肤泛起细微的战栗。水雾中,老家的记忆浮现——哥哥带着女友回来,摸着后脑勺介绍:“这是我家老四,很懂事的。”
高地会如何向他的恋人介绍我?
这是树,我们团的……?
树就像老家的玩伴,或者弟弟一样?
说到底,“有恋人了”这种事,高地会告诉我吗?
高地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他的温柔像24小时便利店供应暖饮的恒温柜。亲切,熨帖,谁都能随手取得一份。
而我想要的大概并非这种永不缺货的平等。
我想要的是限量款的偏爱。
在深夜的浴缸里,这个念头比水温更灼人。
3.
肩膀沉进水中,多年积攒的肌肉僵硬终于缓缓舒展。后颈枕在浴缸的边缘,视线追随着墙壁上凝结的水珠,看它们逐渐汇聚,蜿蜒出细小的河流。
手机的震动声刺破雾气。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伸长手臂够到浴缸侧面的防水台。
是视频通话请求。
是高地。
我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才按下接听。画面先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接着突然撞入高地的脸。他戴着顶可笑的帽子,鼻尖有点发红,脸颊好像还沾着灰尘。
“我在露营。”
镜头有些摇晃,焚火台的火星溅到他袖口。
“嗯?”
“诶树在泡澡?”
屏幕里的高地眨了眨眼,睫毛被火光映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嗯。”
“那我待会儿再——”
“不要。”
我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不要”吓了一跳。这两个字说得未免太像撒娇……明明没有摄像机在拍。
我仓皇抹了把脸,假装无事发生,然后把手机拿远了些。
高地低笑的气音穿过卡顿的画面送到我耳边,带来一阵燥热。
“这里信号时好时坏的。”
他调整了镜头,背后橙色的火焰在潮湿空气中跳动。
“所以?”
“所以——”
镜头翻转的刹那,梅雨季罕见的晴夜在手机屏幕上炸开一片噪点。尽管东京的光污染削薄了星空,可仍有些许最亮的星子执拗地守在原地,在低画质的视频里显示成微微抖动光点。
那些光点在他摇晃的镜头下流动,拖出长长的尾迹,仿佛我们演唱会上倾泻而下的金色彩带。
“雨一停云就散了,”他的手指突然挡住半边镜头,指缝间漏出一粒特别亮的光,“天气预报说一小时后可能转阴……”
他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雀跃。
“看,星空。”
所谓“星空”,在视频通话的画质里不过是几粒像素化的光点,偶尔闪烁,像低分辨率的怀旧电影中切入的过场画面。
“你大半夜打来就为了让我看这个?”
我把自己更深地沉进水里。夜空漂亮什么的,拍张照片发来不就得了……
“明明可以直接发照片,却非要打视频...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看我的脸吧?”我故意揶揄。
“白痴吗你。”
镜头猛地转回,他的脸突然占据整个屏幕。
否认的真快啊。
“照片能看出个鬼。”
……诶?否认的是这半句?
“叫你看你就好好看。”
镜头忽地又转回去,背对火光的角度让画面清晰了些。眯起眼睛时,那些光斑渐渐连成记忆中的形状。
是小时候千叶老家的夏夜。那时的星星近得不可思议,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记忆跳回到年初巡演——
漫天金色亮片落下,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把满地碎金拢成一捧,朝不远处的高地用力吹去。
可惜那些亮片只飞了半米就簌簌落下,在聚光灯下像坠落的星尘。
高地努力伸手试图抓住最后飘落的几片,失败后故意做出滑稽的失落表情。
我俩对视着突然同时笑出声来,那种不明所以的、近乎傻气的快乐,像碳酸汽水通过喉咙带来愉悦的刺痛。
笑声未落,我们各自脚下的舞台开始向两个方向移动起来。隔着一道逐渐拉宽的沟壑,我看到整个舞台的光在他眼睛里闪烁。
明明灭灭。
“很漂亮吧?”
高地的笑脸重新填满屏幕,和记忆中舞台上的笑脸重叠。
“嗯。”
你也漂亮。我将下巴也沉入浴缸,这句话被温水吞没,化作一串无声的气泡。
4.
东拉西扯了一阵毫无营养的话题,我们不约而同地渐渐安静下来。对话之间的空白被填入火焰燃烧的轻微爆裂声和浴缸水波的细小回音。如一个完美的无所事事的休息日,打开了却没有在看的电视节目。明明一点内容都没看进去,却也舍不得关掉。
浴球的香味在湿润空气里愈发绵长,花朵的娇柔与清冷融合为接近体温的暖意,软软地黏上每一寸皮肤。意识开始变得像那些漂浮在水面的金箔碎片,轻盈而涣散。
过于舒适了。
再这么泡下去难保不会在水里睡着。
“Daddy手机还有电吗?”
“我带了充电宝。”他顿了顿,问:“怎么了?”
“那就不要挂。等我。”
我把手机扣在大理石台面上。撑起身体离开差点成为摇篮的浴缸。
浴巾吸走了皮肤上的水汽,但发梢仍有些潮。
我把卧室空调的温度又调低了些,倒进蓬松的被子里,没有擦干的头发在枕头上洇开深色痕迹。
高地果然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Daddy从来没约我露营过。”
“树肯定不会来不是吗。”
“……你又没问过我。”
“问你你就会来吗?”
“不去。”
“啧。”
“因为你又不是真心想约我。”
“你是不是抬杠?”
认真地斗嘴后,我俩隔着屏幕相视笑起来。
“Daddy……我困了。”
我的声音已经糊成一团。
“你这家伙不要湿着头发就睡啊。”
屏幕那端高地拧着眉毛凑近镜头。
“趴着睡就好了……”
话尾变成哈欠。视线模糊得只能看见他嘴唇开合的轮廓。
“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说话有嘴就行了,不用眼睛。”
“昨天广播时虽然已经说过了……”他的声音突然轻下来。
“树又平安长大了一岁,真好啊。”
“什么爹味儿发言……”
我努力支起沉重的眼皮,看到高地的眼角聚起深深的笑纹。
“直率的说句谢谢不行吗你这人。”
“比起乖乖听话的,高地果然还是觉得嘴欠的我更可爱,对吧?”
我把有些发热的脸埋进枕头。
“确实。”
“呐daddy,你能不能给我唱个催眠曲?”
“……”
“算了当我没说。”
现在几点了?我们聊了多久了?
也许真该挂电话了。
对面继续沉默了片刻,镜头再次翻转,缀着寂寞光点的夏日夜空又一次铺满画面。
然后他的哼唱和淡金色的星光一起落下来。
Lullaby, and good night,
With pink roses bedight,
With lilies o'erspread,
Is my baby's sweet head.
阵雨把帐篷打得噼啪作响,傍晚时分云层却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掀开帘子时,西边的天空已经透出绀青色,像被洗旧的牛仔布。
真正入夜后,整片天幕像是被谁猛地揭开,木星和夏季大三角亮得几乎刺眼,在雨后格外清澈的空气中钉出几个银白色的光点。近处的水洼倒映着星光,仿佛满地碎玻璃。
焚火台的火焰被夜风压得很低,火星刚溅起来就被星光盖过去了。
毫无来由地,在这片美丽又寂寥的夜空之下,我突然很想看看树的脸。
树竟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镜头里只剩天花板。而我居然又盯着树家的天花板看了好几分钟才挂掉这个长长的电话。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篝火已经熄灭,但我没去管。
刚才树的那句“你也漂亮”让我耳根发烫。尽管他以为我没听见。
这人一过生日大家都纷纷写起了高树,这对吗?希望他本人反思一下。
写到小番外的时候突然冒出个想法。其实(文里的)高地对树的感情(咱先不定义这感情是什么)就像他在雨后晴夜观测到的星空,实际上是清晰和广阔的,有温度也有声音。可传达到树的那一边,就变得如同信号时好时坏的视频通话影像,只剩几颗最亮的星点。不过即使只看得到这些,树也觉得这是高地难得地向他展露出了本属于高地自己的世界。
种种原因(是什么呢?)导致,在传达与接收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被损耗掉的消失不见的部分,就……坠棒了♡(*´∀`*)(???
当然以上都是闲扯。
那么,看到这里的朋友,就让我们一同举杯(?),祝田中先生30岁快乐🌹(也祝高地老师父亲节快乐!
也祝你好梦香甜,
Reknit
Lullaby, and sleep tight.
Hush! My darling is sleeping,
On his sheets white as cream,
With his head full of dreams.
——Brahms《Lullaby and Goodnight》